青豆酥尔

3.

 

 

咖啡的香气。

他被太阳晒得几乎睁不开眼，于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早餐安然地摆在一旁的小桌上。白色马克杯里还袅袅地向上冒着热气，有三明治被切成小块整齐地码在瓷盘里，刀叉的尖头闪着银光。甚至有阳光从窗户里倾泻出来撒在餐桌上，格子桌布和餐巾一尘不染，崭新的仿佛从未被使用过。

 

整洁，干净，带着虚伪的和平假象。

托尼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身体中带着使用过度的无力和被抚慰过的满足，腰部传来一阵酸软，很难说哪种更占上风一点。他询问另一个坐在餐桌边沉默地翻书的人：“洗手间？”

 

那人一言未发地向左抬了抬下巴，又翻过一页纸。

枕边有一件暗蓝色的浴袍，他顺手抖开披在身上。踩在地上的时候腿有些软，但也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当务之急是一个热水澡来安抚他酸痛的肌肉。托尼打着哈欠挪向浴室。镜子里布满青紫痕迹的身体提醒着他刚度过了一个多么疯狂的发情期。如果这是他自己选择好的服务项目，这一定是他最满意的发情期没有之一。合成的Alpha信息素和乱七八糟的小道具可从未让他有过这种满足感。

 

托尼没有在浴室里磨蹭很久，出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半干的头发还滴着水，顺着锁骨向深处滑去，没入开敞着领口也看不到的地方。他拉开椅子在史蒂芬对面坐下来，抿了一口咖啡。

 

三明治出乎意料的好吃，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太饿了。面包片被煎得焦黄松脆，里面夹着生菜，酸黄瓜，煎蛋，玉米粒和鸡肉，沙拉酱和芝士软软地在嘴里化开，却也不怎么腻人。

 

他沉默地吞咽着，假装自己没有用余光去看另一个人。

法师抬眼看他，皱起眉打了个响指。难以形容那瞬间的感觉，就像是一阵温暖的风打着旋席卷而来，穿过发间带走了每一丝潮气。托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指尖滑过最后一阵潮湿的空气，他又胡乱的扒了扒满头卷发，它们已经不再滴水了。

 

“如果你感冒的话没人会照顾你。”那人用一种管理宠物的语气说道，好像托尼是一只需要他照管却还在犯了错以后不知悔改的小狗狗似的。托尼忙着把三明治塞进饥肠辘辘的胃里，将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一并咽了回去。

 

他没有战甲，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贸然激怒对方可不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那人在他的注视下合上了手中的书。

“除了出去你想做什么都行，书房在那边，客厅可以看电影。吃的都在冰箱，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

史蒂芬站起来像门口走去。

“等等。”

他转过身来，看着托尼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他人怎么样了。”尽管他好像尽力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没有对上史蒂芬的眼睛，但语气中的担忧还是出卖了他。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想。”

 

史蒂芬有些不耐烦，繁杂的情绪徒然而生，莫名其妙地缠绕住他，而现在他只想远远地逃开。

“那萨诺斯……”

“我还在寻找方法。”

“……你。”托尼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够了，他觉得已经到了该结束提问环节的时候，史蒂芬在托尼的问题出口之前截断了他，像一个独裁者那样。

“最后一个问题，想清楚了再问。”

托尼咬了咬牙。

“这是哪里。”

真是个一针见血的好问题。

 

“不是地球。”

 

 

*

 

 

门在他面前打开又关上。

托尼呆站在原地。原本这一切只是他的猜想，但斯特兰奇的承认让这一切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托尼坐回椅子上去，面前剩下的一半早餐也不再具有吸引力，反倒让他觉得恶心。他用力把它们推到了一边。太阳穴一阵抽痛，他咬牙把大拇指按了上去，深吸了一口气，疼痛在按压下似乎减轻了些许。托尼妄图从记忆中挖出些什么，但是不，他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像个崩盘的系统似的什么都没有。

 

他只记得……斯特兰奇和布鲁斯找到了他，给他解释了宝石的来历，然后就是外星人的入侵，他们带走了斯特兰奇，他和彼得追了上去——彼得，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应该更强硬一点让战甲把彼得送回去，瞧瞧现在他都对那孩子做了些什么？

 

这样的拷问让托尼心脏绞痛，于是他放任自己在这情绪里沉浸了一会，像是某种自虐式的愧疚。廉价且毫无作用，托尼唾弃着自己，只是这种程度就能让他从此心安理得吗？

 

不。托尼把脸埋进手掌，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什么。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明他们目前还没事吗？斯特兰奇说他仍然在寻找解决萨诺斯的方法。如果他们之前的尝试是失败的，那么他只能想方设法地争取重来的机会——于是斯特兰奇使用了时间宝石。他在重置时间？

 

托尼想起了更后面一点的事情，他们追着外星飞船到了泰坦星，与后来出现的那些自称是银河护卫队的奇怪家伙们勉强拼凑了一个计划，然后呢？他们等到萨诺斯了吗？托尼对结局是成功还是失败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大脑开始针扎般地抗议着让他放弃回忆，胃里翻腾起恶心的感觉，和沉闷的空气一起压在胸口。托尼随手抓起杯子将里面的咖啡一饮而尽，但舌根泛出的酸味并没有减轻多少不适，他深深地吸气，走向看起来是厨房的地方重新接了一杯水一口气灌下。

 

还不太够。于是托尼又把脑袋整个探到水龙头下方冲了一会儿。也许冷水有镇痛的作用。湿漉漉的头发打着卷儿，被顺手捋到了脑后，水珠子顺着发梢一串串地落在地板上汇成了小小的一滩，这他感觉好多了。斯特兰奇的话似乎回荡在耳边，而托尼拒绝深究自己现在的行为是否真的只是简单的想和他对着干。

 

哈。Alpha。托尼不愿意公开自己的Omega身份就是因为这些该死的Alpha，自以为是又愚蠢至极，持续了那么多年的平权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事实，只是因为项圈之类相对遮掩的方式淡化了目前的冲突。

 

事实是——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从来都不是谁的所有物，不管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可能。没有Alpha能够掌控他的人生。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这句话甩在斯特兰奇自大的脸上，而且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这样做，托尼都会让他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

 

 

史蒂芬跨出大门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这里。门在他身后关上阻断了Omega投向他的视线时，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直视着托尼的眼睛一直都很难，尤其是在对方全然清醒的时候。失去了水光和情动的遮掩，看进那双眼睛的深处就越发容易起来。那个男人有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清澈眼睛，睫毛又卷又长，无意识地眨动的时候就像个好奇的孩童。与面对镜头或是媒体不同，在那些作为队友般合作的伊始，他总是要更加地真诚或是更有说服力一点。史蒂芬有时候会想起每每在媒体镜头里看到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被各种夸张的墨镜遮住，更体现出他嚣张又迷人的花花公子做派。这副面具意外地衬他，还有他扮演的那个角色。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任何能够修正这一切的方式。这是个美妙的错误，他甚至不愿意将其称之为错误。托尼是个Omega，也许暂时还不是他的Omega，但总有一天会是的。

 

他对于托尼·斯塔克的Alpha这个头衔非常满意。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简直不知道从何而来。这会是Alpha和Omega之间的性吸引力吗？就因为托尼是他的第一个Omega？

 

史蒂芬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扪心自问，当然不可能只是这么随便的理由，他也未曾对其他优秀的Omega产生过同样的想法。那些有着美丽外表，多金且学识丰富，受人敬仰，但目光狭隘败絮其中的人们，轻而易举就能被他看穿——从头发尖到脚底都写着无趣，沉浸于眼前的优渥生活无法自拔，灵魂已经和死去没有什么两样，被囚禁在空空如也的躯壳中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着。他看着他们，带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不屑和同情。

 

托尼不一样，他如撞入冰谭中的陨石般赤忱而耀眼。史蒂芬依靠阿戈摩托之眼才得以窥见未来，而托尼仿佛是为此而生的。他自诩未来学家，事实却也当真如此。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托尼，那些奖项，他的发明，斯塔克的新总裁，钢铁侠。那时候托尼并不认识他。

 

即使他们只是真正相识不久，史蒂芬依旧被他所吸引。这无关乎时间，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必需品。确认这些只需要几个瞬间，也许只是眼神交汇的刹那就产生了难以言状的化学反应，瞬间积累起量变而引发质变。

 

又是什么让他产生了这样阴暗的占有欲？

想给他打上自己的印记，标记他。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就像扎根般在心里盘旋，只要一点欲望的浇灌就能让它生出根系向下蔓延，不管他如何用力也再难连根拔除。史蒂芬还能够做到更多，囚禁他，把托尼带离人群放置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让他只看得到自己，只感受得到自己，血和泪都为他而流。这样的想法让他毛骨悚然地战栗着，最可怕的是内心深处随之产生的认同和愉悦感。

 

托尼的味道是如此的好，像可卡因一样粘上一点就再难以摆脱。他甚至都不愿意思考再次失去托尼的感受，即使史蒂芬从未曾真正拥有过。

 

他不会放手的。

 

 

*

 

 

托尼尝试过去开门，当然连把手都拧不动。窗户完全打不开，他象征性地举起一把看似很结实的椅子砸了两下，除了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以外毫无作用。

 

见鬼了的魔法。他注意到椅子与玻璃碰撞时空气震颤出的隐秘波纹，恨恨地把椅子丢到一边。浴袍的领口因为刚才的大幅度动作开敞着，只剩一根带子堪堪挂在腰间。托尼拢了拢衣领，决定先去找件合适的衣服穿。

 

整个空间不算太大，但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他在衣帽间里找到了件T恤胡乱套了上去，运动裤稍微长了点但也还能穿。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全新的，有些连吊牌都没有摘。内衣整齐地塞在下方的小抽屉里，再下面的格子里是一打袜子。鞋柜里有各种运动鞋和皮鞋，西装和领带成套地挂在柜里，各种颜色的衬衫一字排开，还有些整齐地叠在一起，小到领带夹、胸针、袖扣等等都一应俱全。托尼越看越觉得奇怪，这里的衣服基本都是他的尺码，包括那些花哨的风格和看似普通但也基本符合他喜好的常服。这一切好像都是为他而准备的，他也想象不出斯特兰奇穿着这些的模样，那人似乎非常喜欢自己的法师装，也许他所有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就解释了对方为什么只穿那一种衣服。

 

他离开了衣帽间，按顺序搜寻着所有的房间，试图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托尼不得不承认斯特兰奇对他该死的了解。这里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倒不是说类似冰箱微波炉这种家电，而是手机电脑这些高新的设备，除了这些普通的电器以外他甚至连一个螺丝刀都没能找到。

 

看来他能够在这个空房子里自由游荡是有原因的。至少就目前的观察来说，斯特兰奇的确是一个心思足够缜密的人。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厨房里小巧的餐刀银叉以外托尼几乎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从前的衣服都被处理掉了。还有他的反应堆，他最有利的武器也不在这里。伪装成手表的掌心炮，带有定位系统的衣扣，项圈上的小型武器，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一片沉寂之中托尼听到开门声时下意识地一个激灵，因为受惊而抬头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还有大半缩在柜子里，脑袋咚地撞了上去。

 

他痛得倒抽一口气，伸手去揉撞到的地方。

“你在搞什么鬼。”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把他的手拉了下去，凉意蔓延开来缓解了疼痛。托尼不耐烦地撇过头去，斯特兰奇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着。

“不用你多管闲事。”托尼挥开他的手，转过身面对他。法师还和离开时一样，就像他只是出去悠闲地逛了一圈。

 

“你究竟想做什么？”

“原本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一起对付萨诺斯。”

斯特兰奇沉吟片刻之回答，“但后来我改主意了。”

“你不会理解的，托尼。”他说，“没有人知道我为了守护这个世界付出过多少，我曾经死去过几万次，而现在这个数字依旧在不停叠加。”

斯特兰奇迎上他讶异的眼神，轻声说道。

“你一定不会知道死过那么多次是怎样的感受，对吗。但事实上你也一样。你就死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在我想要救你的时候。”

“我曾以为用我重复的死亡作为交换就能够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但你——尤其是你。”斯特兰奇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活着呢？”

“我曾经触碰过两次杀死萨诺斯的未来。但在里面你总是和他同归于尽。那些未来里没有你，所以我舍弃了那些无用的未来。”

“你疯了。”托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斯特兰奇否认的理所当然。

“我没有疯。你才是那个应该冷静下来的人。”

 

“我选择那个萨诺斯被消灭的计划，”托尼低着头，“听着，我很感谢你的尝试，但你完全可以放弃我，这对于整个地球来说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你知道他有多么强大，所以牺牲一个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即使是钢铁侠或者托尼斯塔克。”

“想都别想。”斯特兰奇打断了他。“我不会那样做的。”

“听着，斯特兰奇。我很欣赏你，真的。但我们只是队友关系，不是完成标记的Alpha和Omega，你也没有义务——”

 

托尼尽量挑选了一些中立的词语来表述他们的关系，他试图说服斯特兰奇，但下一秒钟对方毫无预兆地抵着托尼的肩膀把他按在墙上。

他说错话了。

那人还带着项圈，也没有放出Alpha的信息素来压迫他，但托尼依旧感觉喘不过气来，斯特兰奇带着某种黑暗粘稠的让人难以一眼望穿的东西，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沉甸甸地压了过来。他眼睛里酝酿着风暴，这个时候托尼才觉察出斯特兰奇显露出来的黑暗面。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确实是见惯了死亡并无数次切身体验的证明。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可以完成它。”

“不。”肩胛骨被撞的生疼，这几乎变成了一个威胁，但只有这一点他决不妥协。

这个人已经几近疯魔了，托尼不该再激怒斯特兰奇让他失控，他甚至不确定对方盛怒之下能够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永远都学不会怎么闭嘴。

但斯特兰奇松开了他。

“你不会在这里呆很久的，等我找到了解决萨诺斯的方法就送你回去。”斯特兰奇轻描淡写地保证道，好像萨诺斯只是一个小角色。“以及我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标记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他转身准备离开，托尼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如果你找不到呢？”

 

他的话击中了史蒂芬心中最隐秘的恐惧，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结局，由托尼亲口说出比现实来的还要残忍几倍。史蒂芬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软弱和犹豫一扫而空。

他们都对此心知肚明。

“我会找到的。”他说。

 

几万次不够就几十万次，总有一次托尼能够活下来，他一定可以做到。不管托尼是不是自己的Omega，史蒂芬都不会放任他屈服于既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