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酥尔

5.

 

 

那天晚上托尼一夜无梦，后来这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种日常生活的习惯。自从开始休息之后斯特兰奇看上去精神了一些，起码不是那种活死人的样子了。

 

第二天的时候斯特兰奇给了他一个新的项圈，当然不会是他失踪已久的那个。摸着像一种动物的皮，质地光滑，坚硬且柔软。

 

“什么意思？”托尼用下巴点了点对方手里的项圈，并没有伸手去接，他难以不去在意它看上去和斯特兰奇脖子上的如出一辙。

“你需要收敛一下你的味道。” 斯特兰奇说，似乎注意到托尼扫向他脖子的眼神，“圣所只有这种类型的，上面有保护魔咒。”

 

托尼最后还是带上了，他也不喜欢在斯特兰奇面前裸露着腺体，只是他还是更喜欢自己做的纳米项圈，这个总让他觉得脖子很奇怪，而且时不时地想要用手去扯一下。

 

说起来有点可笑，作为一个前花花公子，托尼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和其他人同床共枕那么多次。

 

鉴于目前的半囚禁所导致的同居关系，无论怎样定义都不会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容易起来。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汹涌澎湃。博弈、互相试探，但最近他们确实开始有一些简短的对话了，这简直是一个历史性的进程。不然的话托尼就得和电视、书、他的画、还有镜子里面的他自己讲话，即使是他工作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也没有任何帮助。此时他开始无比怀念星期五以及——停下吧，思念他已经失去的东西并不会对他此刻的心情有所帮助。

 

托尼真怀疑生活一直憎恨着他，要不为什么总是他这么倒霉？

 

斯特兰奇在他本人可能还未知情的时候就已经占据了他的正常生活时间，特别是在他最近开始避无可避地出现在托尼的视线范围内之后，如果想要不看到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的话托尼可能需要把自己打包传送到另一个时空里去，如果他能做到的话。只希望另一个时空能够没有这个该死的法师，或者那个法师不是这样的疯子，阿门。仅仅为此上帝已经多了一个虔诚的新教徒了，这说明托尼距离被斯特兰奇潜移默化地逼疯已经为时不远。特别是他在一大早就不得不直面斯特兰奇的时候，他都想问问自己那天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斯特兰奇醒得很早，一般来说总会在托尼清醒之前离开。但那天不知为何打破了惯例。那时托尼正处于半清醒与清醒之间，对于这样毫无防备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有一瞬间地怔忪，于是此时他又反射性地开始后悔。他喝酒了吗？那天莫名其妙的决定甚至比喝过酒之后还要糟糕。

 

他甚至怀疑那是一个更为隐蔽的魔咒，给自己添加了同情或是心软的类似功能，也许这就能解释托尼为什么会像一个刚被标记过渴求依附的Omega，光是想到这些就让他生理性地恶心。

 

斯特兰奇的头发有几缕不听话地散在前额上，他现在的样子和托尼刚认识他时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他还是那个一切以宝石为重的正直法师。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托尼怎么都想不通的，但比这些更加令他在意的是——法师的双手。

 

从手背看去，他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有自上往下贯穿的深刻疤痕。斯特兰奇原本大约有一双可以用来弹钢琴的好手，只是现在他的十指依旧修长却摆脱不了轻微的扭曲，像是被无知孩童打碎又胡乱粘贴过的一双手，让人惋惜。如果他原本是一个外科医生，那么一双发颤而不灵敏的手是不会对他的工作有所帮助的。托尼曾见过他用刀叉的时候双手不可控地细微颤抖，那依旧是未愈合的陈年旧伤。

 

看来魔法并不是万能的，至少对于他的手毫无办法。一会儿之后托尼意识到自己在对着斯特兰奇旧伤未愈的双手发呆，他把这归结为自己没睡醒的后遗症，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如果抛开他们眼下古怪的局面不谈，斯特兰奇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能谈得来的人。那些关于托尼和他Omega性别的话题依旧相当地敏感，即使他们都明白隐藏矛盾不代表它们并不存在，但没有人率先打破这难得的微妙和平。有时他们会就一个话题简短地聊上几句，无论是谁都能够很快跟上另外一个人的思路。斯特兰奇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草包，他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头脑聪慧，思维缜密，而且曾经有过一段养尊处优的上流社会生活。这一切很有可能是在他的手受伤之前，斯特兰奇简单地提到过一场车祸，从此以后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双手，被迫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托尼不得不承认他对于斯特兰奇有些混合着敬意与厌恶的奇怪感情，如果他们没有以这种难堪的方式作为开始说不定此时他们甚至可以成为朋友。这样的想法极其危险，有一个念头在托尼心中隐隐不安地扩大，像是敲响了警钟。托尼自检了一下他对于斯特兰奇的看法。无论对方有没有感受到，但他依旧无法欺骗自己。

 

他确实很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虽然斯特兰奇关系着托尼是否能够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里去，人类是否能够找出战胜萨诺斯的方式，但……这依旧是多余的。现在的他们并不是什么朋友，只是维持着和平假象的、因为某些必要原因而不会选择在睡梦里把对方弄死的两个人而已。他捏了捏眉心，翻过用来涂鸦的纸写下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特征。

 

1.人质必须有真正感到绑匪威胁到自己的生命。

2.人质在遭挟持过程中必须体认出绑匪可能略施小惠的举动。

3.人质必须与所有其他观点隔离，通常得不到外界的信息。

4.人质必须相信，要脱逃是不可能的。

 

托尼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动手划去了第一条，犹豫了一会儿又划去了第四条，他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剩下的两条。这是斯特兰奇的阴谋吗？企图通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控制他？据他所知斯特兰奇原本是个神经外科医生，那他对于心理学又涉猎多少呢？但这样的做法未免也太过不专业了，不像是一个有预谋的医生妄图实现的计划，换做是任何一个绑架者都会比他做得更好。而他们除了在托尼发情期时外也没有任何关于性的亲密行为，即使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似乎都有无形的界限。斯特兰奇还会在托尼不注意的时候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注视着他，就好像托尼不是一个习惯于被视线锁定的焦点，就好像他会对另一道目光毫无察觉似的。

 

斯特兰奇应该没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控制他。

 

托尼对于感情上的事情了解的并不清楚。他觉得自己是个完美的Alpha，可发情期的到来总是一次次地撕开他伪装的表象；他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Omega，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放弃了那样的生活。他只是一个性别认知已经严重到一定程度的异类，再没有办法产生正常的感情。所以无论斯特兰奇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都注定不会成功。

 

托尼把这张纸揉成了一个团丢到了垃圾桶里。

 

 

*

 

 

那只是无数循环中的某次，一场普通的战斗。史蒂芬感受着火焰舔噬过他的皮肤，带着神经末端炸裂般的疼痛。他能闻到衣料烧焦的糊味，附着在上面的魔法已经失去作用了，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重新布置一次。又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眼看着就要结束了。这次活下来的人只剩他和托尼，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史蒂芬挡在前方，在萨诺斯接下来的攻击之中艰难躲避，没有人预料到此时一个东西会毫无阻拦地从他的胸前掉落出去，落在地上蓝盈盈的发着光。

 

史蒂芬瞳孔紧缩，甚至没有顾得上躲避就想伸手去捡。萨诺斯当然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直接将他击倒在地。史蒂芬呕出一口血来，他瘫倒在地上，指尖距离反应堆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但此时他连挪动一根手指的能力都没有，也没法把它遮蔽起来。史蒂芬绝望地看着它在空气中化成蓝色的荧光，被风吹散在泰坦星上。但还远远不止于此，下一秒，托尼身上的盔甲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消散，对方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萨诺斯面前，巨人毫不留情地单手握住他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真有趣。”萨诺斯说道。低头看着手中不停挣扎的托尼，他正试图用手去掰开脖子上的钳制，只是失去了盔甲，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对方。

萨诺斯在他真的窒息之前松开了他，任由托尼像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猛烈地咳嗽着。

 

“你的朋友，他藏着一件你不知道的东西，导致了你的失败。”萨诺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蹲了下来，轻而易举地迫使托尼仰视着他。“而你，斯塔克，你本该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人类。你不应该这样轻信于他，这个无耻的骗子。一个时间线上的两样东西是无法共存的。他明显对你的武器做了什么手脚。”

 

“这……咳咳，不用你来替我操心。”托尼的声音嘶哑，埋藏着深重的恨意。史蒂芬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但依旧因为对方声音里的情绪而打了个冷战。他多么希望那恨意不是针对他的，这本来如此简单，但在此时却沉重的让人难以确定。托尼没有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可怜的小家伙，”萨诺斯带着惺惺作态的同情，“人类总是弱小又太过于轻信，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受到伤害。”

“是吗。”托尼垂着头轻声说道，一副失去力气的模样。下一秒，他的手在颈上一抹，一把匕首出现在手中，他握着它刺进萨诺斯的皮肤里。

 

成功了吗？匕首继续向前推刺，但因为手腕被捏住的疼痛而被迫停下。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托尼只感受到了一阵剧痛，他的腕骨尽碎，勉强压抑住惨叫就再也没法握住那匕首了。萨诺斯脸上早已维持不住脸上虚假的笑容，匕首有部分没入了他的身体里去，被他捏住尾端拔了出来，刀尖上带着他的血。

 

“你让我流血了。”他说，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的愤怒。

“原来怪物的血也是红色的。”托尼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嘲笑着对方。

暴怒的萨诺斯将他按在地上，用原本是他项圈的匕首刺穿了托尼的胸膛。

 

——不！！

 

托尼还想阻止他的动作，可他只剩一只手了，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背后再退无可退，史蒂芬眼睁睁地看着托尼死在他引以为傲的武器下，锋利的匕首一寸寸地压进皮肉里去，血涌了出来。托尼因为这被拖长的痛苦而颤抖着，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只剩下那双眼睛空洞地大张着，他在临死之前抽空向史蒂芬投来一瞥，那一眼像是质问又像是疑惑的茫然，但它们都不是。托尼的嘴唇微微蠕动，他说，走。

 

他的最后一句话依旧不计前嫌地想要护着他。

这一定是一个噩梦吧？史蒂芬躺在地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即使是噩梦也太过疼痛了。他亲眼看着托尼死去过无数次，但只有这一次，仅仅是这一次——是他导致了托尼的死亡。

 

为什么不责骂我？说我是个骗子，是个出卖朋友的小人，为什么还要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史蒂芬几乎要被愧疚烧毁了，他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但他的胸腔仍然在顽强地起伏着，他在地上翻滚着想要减轻那如影随形的疼痛，甚至希望自己就此死去。胃里烧灼的滚烫让他几欲呕吐，手指也不再属于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流出眼泪来。

一滴都没有。

 

 

*

 

 

史蒂芬对于那个梦耿耿于怀。

托尼的反应堆被他用魔法隐蔽在那座他们共同生活的房子里，出于种种顾虑他一直在这里保留着它。但这个梦让他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法师不常做梦，作为时间宝石的守护者，他的梦有时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它同样可能具有窥视或者是预知的作用。这很有可能是一个警告。虽然也有可能不是，但是他并不想贸然去尝试这种风险。

 

于是在另一个他们用过餐的早上，阳光懒洋洋地晒着他们，史蒂芬用餐巾抹了抹嘴又放下，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准备离开，而是继续端坐在原地犹豫着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更像是友好而非施舍。

 

他沉默的时间久了点，反常到托尼忍不住从餐盘里抬眼望他。

 

“发生什么事了？”他含糊地问道，语气和平。昨晚高质量的睡眠以及一份合胃口的早餐明显让他心情很好。“为什么你一副吃坏肚子的表情？”

史蒂芬无视他的玩笑，悄悄地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紧握着的东西放到了餐桌中央。

托尼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逐渐瞪大。

“我认为有必要把你的东西还给你了。”他说。

但是托尼并没有直接伸手去拿回他的反应堆，他挑起眉毛的望向史蒂芬，“这是你要送我回去的意思吗？”

“并不。”挫败感让史蒂芬微微地垂下头来，“我还没有找到解决萨诺斯的方法。”

 

托尼在心里订正道，是解决萨诺斯的同时又保住他小命的方法。当然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很奇怪，关于他注定会死去这件事另一个人好像比他更不愿意面对。即使托尼认为这样做毫无必要，但因为这件事他们已经争吵过无数次，每次都以托尼被迫示弱而告终。他承认作为一个普通人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自己确实敌不过一个还算强大的法师，所以托尼放弃再纠正这个错误。对方的目地如此明显，并且不会因为他的意志有所转移——即使这是见了鬼的他的性命，就目前而言也由不得他来做主。

 

史蒂芬在他的胡思乱想中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许需要武器，即使你现在正处于我的保护之中。”

“即使你这么强调，”托尼耸耸肩，“我最多只能把它称之为变相囚禁。”

“我只在意结果而非过程。”

好极了。有无数次托尼想要心平气和地和这个人谈谈，但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挑起自己的怒火。

 

“哦，是吗？”他把手里的叉子不怎么温柔地丢到桌子上去，它们相撞时发出刺耳的动静。“如果我们在讨论的不是我本人的自由的话，我说不定会同意你的观点。”

史蒂芬像是没感受到他的愤怒般点头赞同道：“你当然会同意，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同一类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这样？也许我们最近简短的谈话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让你自以为很了解我，”托尼冷笑出声，“但事实是——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斯特兰奇。我不会通过这种方式去‘保护’什么人，即使我在乎他的安危。”

“你当然不会。”史蒂芬将双手的指尖分开相抵，堆成一个塔型。他的十指还是会颤抖，这样的活动成了他最近的乐趣，用来使它们保持稳定。“你只会通过挡在他们面前而干涉这一结果的产生，用死亡来逃避被丢下的命运。”

 

哦，瞧啊，正中红心，多么托尼·斯塔克的作风。斯特兰奇用言语处处紧逼，现在他退无可退，因为对方的话而气得的发抖。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方式？”他咬着牙怒吼。

史蒂芬反而低声笑了起来，指尖堆成的塔因为抖动得过于剧烈而崩塌溃散，即使是将手指收拢成拳头的刺痛也无法停止那样的颤抖。

“我有什么资格？”他反问道，眼睛里黑漆漆的一片，“因为我每次都是被你保护的那一个。因为死在我面前的总是你。”

“我是你的方式的受益者啊，托尼。”

托尼愣住了，像是在极夜里被冷水兜头浇下般凝固在那里，满腔怒火消影无踪，寒冷顺着缝隙侵入骨髓深处里去。

“你救了我，无限次循环里，那么多次，每一次。”

“我甚至希望我能先你一步而死去，可你从未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史蒂芬站了起来，托尼下意识地后退，背部紧贴在椅子上。

“别担心，我依旧会履行我的承诺，但不会改变我的方式，无论多久。”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托尼。

“你知道作为幸存者是什么感受，如果非要怪的话，就怪当初是你先不顾一切地保护我吧。”史蒂芬迎着托尼的眼睛，笑意没有达到眼底。他转身离去，把震惊的托尼丢在身后，为自己的失言而懊恼。

 

托尼总是用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失去理智，可他在和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计较什么呢？

史蒂芬叹着气重新为房间构筑了更加稳固而强大的保护罩，咒语稳定地交织在一起，环环相扣，只要有一点异动他就可以感受到。

 

即使托尼什么都不记得，这一次我一定能保护好他。在一片空荡之中，史蒂芬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