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酥尔

6.

 

 

“Friday？”熟悉的界面出现在眼前，托尼叫着他许久未见的AI。

“好久不见，boss，”Friday的声音如约而至，托尼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这个。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初步判定您的身体状况良好，boss。基于上一次扫描的状况而言。”

“别让我扫兴Friday，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我猜测这里的时间并不能够按照普通的度量值来计算，但根据系统关停时间而言，应该有二十九天零五个小时四十八分。”

 

托尼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与斯特兰奇待在一起差不多有一个月了。时间在无形中流逝地更快且悄无声息。长时间的孤立使他对于时间的敏感度有所下降。他去翻墙上的日历，被他画了红圈的日期一排排的密密麻麻，差一天就一个月整了，从五月二十五日开始直到今天，这些都是托尼待在这里的时间。

 

 

出乎意料的，这一个月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难以忍耐，这是……难得清闲又轻松的一段时光。自从成为钢铁侠之后他的生活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不停地忙碌着对付层出不穷的乱子，好像他的生命就离不开这些麻烦。

 

背叛者，仇人，恐怖分子，外星人，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这些人被他击溃又重复着到来，一切始终没有结束。他看不见终点，所有的故事都是像循环那样没有镜头。每当他解决了一个问题之后就会被命运告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节点，比起后面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们不停地接踵而至，托尼被迫用尽全力极速前行，因为他不会想要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关乎生命和失去，眼睁睁地看着他已经预料到的结局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却无力阻止。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自己呢？

 

所以被斯特兰奇下了死亡通知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如果真的起作用的话，这甚至不失为一种解脱。只是最为困难的是那人对此的态度。除了源自于Alpha本能的、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以外，斯特兰奇对失败的接受程度也不大好。但这不是童话故事，只是靠着爱与希望就能够走向旅途的终点，所以需要有人来给他上一课了，权衡利弊，两权相害取其轻，多么简单的答案。

 

托尼此刻并没有话语权，因为他还不够强大——在此刻，在此地。这也正是斯特兰奇能够放心把盔甲还给他的缘故，他能够击败外星人却无法对抗一个准备周全的强大法师。

 

“Friday，你能分析这里的能量分布吗？”

“正在处理。检测到不明能量波动，接近17-25-36号测试结果，与17-25-37号测试结果有类似波段。”

17-25-36以及17-25-37号分别是针对洛基以及旺达的数据模拟建模分析，他准备旺达那份的时候心怀愧疚。

 

当然这件事没有除了托尼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队长。想想他会怎么说——“你需要相信你的队友，而不是防备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会用那样略带失望的神情看着他。从始至终他们就像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理念、观点，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托尼怪不得他。队长确实是个正直的老好人，眼中非黑即白容不下沙子，说不定美国队长连灵魂都是红白蓝三色的。如果再次回想当天的事情队长确实应该阻止他伤害巴恩斯，托尼被血仇冲昏了头脑——即使霍华德再未像小时候那样爱他，那依旧是他无辜的父母。而巴恩斯，他只是一件杀人工具而远非凶手，被九头蛇摧毁了人格强制作为凶器，这一切怎么也怪不到另一个受害者头上去。

 

但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泽莫不愧是玩弄人心的大师，他也成功完成了九头蛇都未尽的壮举——信任的桥梁岌岌可危，高楼在舆论和自身的脆弱之下覆窟倾巢只是时间问题。

 

托尼去西伯利亚的时候只是想着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却没想到收获了这样的一份大礼。这不仅仅是队长的错，他理解。只是托尼以为他们也算得上是朋友，事实证明他还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位置。他本以为……算了。

 

也许像托尼这样的人就不配得到过多的友谊，这条路注定是他孤身前行，比起失望不如从开始就别去奢望。

一个人又怎样呢？至少现在他还有Friday在。

 

“新建任务。我们需要分析这里的环境。在17-25-36号以及17-25-37号的基础上进行推演，寻找出防御薄弱的地方。”

“好的，boss。”

 

 

*

 

 

寻找斯特兰奇魔法屏障的漏洞一事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即使是基于之前对魔法的研究也依旧进展缓慢。这里并没有电脑，只靠着MK50搭载的部分系统运算速度相当不尽人意。托尼腾空了一个小杂物间作为工作的地方，幸运的是MK50的纳米构成让盔甲性能提高了不少，此时还有46%的自我修复空间，但有4%的武器系统难以正常使用。托尼用盔甲中携带的便携工具勉强修复了2%，剩下部分的实在缺少工具和零件，只得作罢。

 

从斯特兰奇的反应来看，事情远不像他描述的“等我找出解决办法就送你回去”那样简单，至少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毫无进展。托尼并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就算是死亡预言也要他亲自尝试过才肯放弃。斯特兰奇选择在这个时间把盔甲还给他，一方面证明他对于自己的法术有信心，托尼的盔甲在不公平的时间流淌中确实难以克制他；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这里并不像他表述的那样安全。这是一个信号，托尼需要为有可能即将来临的战争做准备了。所以他得在战争真正来临之前与斯特兰奇成为盟友，而不是被他摆在一个可供庇护的位置。这需要托尼展示自己的实力来摆脱被压制的状态，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斯特兰奇受伤，毕竟他们目前只是理念不同，其他的就等到战争结束时再一并清算好了（如果他还有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怎么显示自己的实力才能起到震慑作用这件事托尼想了很久，如果他能够毁掉这里的屏障的话也许是一个最佳选择，没有人员伤亡，而且更重要的是屏障破碎之后斯特兰奇就没法再隔离他，也许这样他们就能够来一场平等的对话，到时候他有85%的可能迫使斯特兰奇不得不同意这次合作，以及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主动权。

 

所以就是这个了，有Friday的计算会让整件事情容易不少，但还是不够，托尼有时候也自己计算，用纸和笔。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阿富汗的山洞里，守着当时斯塔克工业最先进的武器，被要求为那些野蛮人制造新家伙。胸口连接着笨重的汽车电池，随时都受到死亡的威胁，再然后他逐渐习惯了这些就像习惯了吃饭喝水一样。而现在差不多算得上是贵宾级俘虏待遇了，轻松自由，比起成为钢铁侠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不逞多让的好日子，但动物园里的短暂生活并没有磨平老虎的利爪，它并没有忘记在丛林中奔跑狩猎的生活，只是在静候一个合适的时机。

 

“运算怎么样了？Friday？”

“只进行了33%,boss。”

“是啊，没错，一晚上才进行了33%，我就不应该对你的速度有所期待。”托尼咕哝着小声抱怨。

“这对于您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正确想法。”Friday看似温顺地回答着，声音里却夹带着细微的嘲讽。很微妙，但托尼就是知道，谁让这是他的造物呢。

“女儿大了会顶嘴了。”他摇着头叹气。

“我想您并没有给我设立‘顶嘴’这样的应答模块，boss。”

托尼放弃了与自己的人工智能拌嘴的活动，“算了，你继续处理你的运算程序吧。斯特兰奇离开之后连伪装界面都不需要了，关闭所有多余的程序只保留当前运算。”

“好的boss。”

虚拟屏幕一个个关闭，只留下了几个核心的运算程序。

 

百分之三十六。

“这个方案的成功率是多少？”托尼按了按眉心，盯着屏幕上不断跳跃着的数据曲线。

“据目前的扫描结果以及针对模拟实验的数据分析，该方案约有75%的可行性，较上个方案成功率提升了8%，预计结果波动不超过3%。”

 

“还不够。”托尼陷入了沉思。他一向不善于设置计划，因为随之产生的变量太多，所以他的进攻计划就是在进攻中计划。但这次不一样，如果不是一击必中的方案，他将很难得到重来的机会。

 

 

*

 

 

斯特兰奇似乎日渐忙碌起来，很少顾及托尼的举动。他的书房又开始整夜整夜地亮着灯，虽然情况看上去不容乐观，但也给托尼创造了机会。他的方案在Friday的帮助下日趋完善，差不多快到了收尾阶段。

 

“来吧，再报一次成功率，Friday？”

“方案：17-25-40-05，可行性89%，预计斯特兰奇博士对于屏障受损的感知速度为38.74马赫，在他接受警告以及从返回到抵达的过程中您有大约3分42秒的时间将其解除。”

 

“那就是这样了，”托尼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是下午两点，斯特兰奇还有的忙，既然一切就绪，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所有可能性他们都考虑了一遍，除去不可抗力因素以外这是最接近完美的方案，依旧只有89%的成功率，但托尼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的直觉在催促着他，而这样的直觉有几次救了他的命。只是内心总有几分惴惴不安，好像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能想起来似的。他忘记了什么？

 

Friday安静地等待着托尼的指令，而他依旧在犹豫着。

“Friday。”

“是的，boss?”

“斯特兰奇，有检查过你的运算内容吗？”

人工智能反常地停顿了一下，一个屏幕弹了出来。

 

 

小屋的门被推开，斯特兰奇正站在门口。

“斯特兰奇博士，晚上好。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不，没什么。”他反射性地拒绝，但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的手指搭在门上。

 

人和人工智能都安静地沉默着，还是人类先动了一下，他想要离开，又转身问了一句。

“他最近怎么样？”

“Boss的身体非常健康，脉搏平稳，心率正常，睡眠稳定，无内伤以及外伤。您想看一下吗？”

 

她没有等对方回复，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仿佛沉默就是一种默契的应允，投影屏幕弹了出来，大大小小的托尼吃饭，看书，在纸上写写画画，和Friday讨论着什么，倚在沙发上很久之后伸了个懒腰，做一些拉伸运动，喝咖啡，打哈欠，安静地睡觉的画面。

 

 

医生看着，却又没完全在看，像是发了一会儿呆又回过神来。

“可以了，Friday。”他说着，对上了摄像头。那是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多谢。”

“我的荣幸。”

于是他关上了门，从始至终都未踏入那里一步。房间里重归安静，只剩下同样的蓝色的代码在黑暗中跑动着。

 

“你下次大可直接回答。”过了一会儿，托尼说道。“还有你爱乱放视频的毛病得改了。”

“Yes，Boss.”

“计划照旧。”

 

准备工作很快完成，按照Friday的观测，整个防御是弧形的。无论是在力学还是魔法学上——如果有的话——拱形确实是一个不易变形的承载体。它能够把压力向下向外传递给相邻的部分，拱形各部分相互挤压，结合得更加紧密而产生一个向外推的力，抵住这个力，拱就能承载很大的重量。所以只要对这个点施力，当它到了临界点的时候屏障自然会不攻而破。

 

无论如何，被盔甲包裹住总是令人安心。托尼攥紧拳头又松开，视野中盔甲由一千两百多个精密零件构成的手部装甲轻易地完成了这个动作。安全感，以及力量。这是只有盔甲才能带来的感觉。

 

“准备好了吗，Friday？那么，三，二，一——”

 

最大功率蓝色的电磁脉冲指向锚点，两种能量对撞出的波纹震荡开来。空间里受到波及的物品不安地颤动着。

 

 

*

 

 

史蒂芬感受到一阵心悸。

战斗中的突然停滞是要命的，蜘蛛侠用蛛丝将他扯了过去，堪堪躲开一击。

 

“不用谢！”

“你在干什么！

两个人同时朝他吼道。

“你不要命了？！”钢铁侠冲着他咆哮。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托尼出事了。

 

他感受到屏障在承受着猛烈地攻击，那股强大的力量一直持续着。

这样不行，即使是史蒂芬施过那些针对屏障的强化咒语也未必能够坚持完整场战斗，屏障在他犹豫的时候摇摇欲坠。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不能用托尼的安危作为赌注，他承担不起输掉的结果。

史蒂芬后退了一步，迎着剩下的人讶异的眼神。

 

“对不起，我……我想我需要先离开。”史蒂芬低下头，形形色色的眼神像是乌木喉的银针刺得他满身窟窿，实质性的疼痛穿透了他。

 

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任由斗篷带着他离开，把他的同伴们留在萨诺斯的铁拳下，钢铁侠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史蒂芬知道后果会如何，他在心中一次次地道歉，心脏在滴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做了。

 

强大的能量压着他，已经越过了屏障。史蒂芬庆幸于那天早有预料的突发奇想，如果他没有增加那个转嫁攻击的魔法，屏障应该早已碎裂。还好盔甲在托尼手中，他现在一定还是安全的，而史蒂芬必须要马上赶过去。

 

再坚持一会，我马上就到。他默念着，强行加快了速度。

 

 

*

 

 

“快啊！”托尼咬紧牙关，他已经冒险将脉冲的功率提到了135%，红色的高温警告不停地在右下角闪现，他无视了它。已经过去了一分十五秒，屏障的光芒不复最初那样明亮，但依旧没有坍塌的迹象。

 

真是见了鬼了，托尼咒骂道。

“Friday，扫描！”

“屏障能量约保持在15%左右。下降停止，而且有反升的趋势。”Friday回复道，与此同时折线图出现在屏幕上，在过去的一分钟里，屏障的能量一直持续下降，但之后就一直稳定地维持在12%~15%的范围内。

“它一定有能量来源，找到它。”托尼又看了一眼时间，一分五十七秒，有汗水滴下来渗进眼角带来一阵酸涩，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斯特兰奇随时会出现。

 

他将功率提到了150%，连Friday都开始出声警告他，“Boss，高温会导致……”

“闭上嘴继续找你的能量源！”他吼道。

 

“扫描到异常能量波动，正在拦截，10%，30%，50%，70%，90%，拦截成功。”

要成功了！托尼看着屏障开始闪烁，停滞不前的折线开始下降。

 

火光猛地在他身后闪烁起来，Friday警告他有强烈能量波动袭来，托尼站着没动，只差一点屏障就能崩碎了，百分之五，百分之三……他被另一种能量撞开，失去了牵制的屏障逐渐恢复了能量。

 

“能量拦截失败，屏障能量恢复中。”

托尼闭上了眼。即使不用Friday提示他都知道，这一次是他失败了。一败涂地，输得彻底。

 

 

*

 

 

“是你攻击了屏障。”斯特兰奇沉着脸，甚至没用疑问的语气。

 

“对，是我。那又怎么样？”托尼站起来，面对着另一个人。他莫名其妙的心虚转瞬即逝，更多的怒火烧灼开来。被拘禁的人是他，遭到不公平对待的人也是他。而他的电磁脉冲甚至都没对这个见了鬼的魔法屏障造成什么影响。现在他是个失败者了，也许失败者发泄的最好方式就是他们光明正大的打一场，不然还能怎么样？

 

所以托尼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最为混蛋的样子等待着一次交锋，输家没有权利提什么条件，而他依旧是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关在笼子里任人赏玩的野兽。他的作用也不过是被笼子的主人取笑。

 

瞧瞧你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却依旧自以为是地盼望着逃离。被剪去指甲的利爪就是一个警告，而虚掩着的笼门是另一个。

 

“这算什么？一个游戏？让我认清自己阶下囚的位置来衬托出你的强大？”托尼冷笑着等待对方发作，但他没等来他想要的，讥讽或者是别的什么。法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一个字。那一眼包含的情绪太复杂，他只来得及分辨出其中的失望——因为它太刺眼了。托尼斯塔克最恨失望，那意味着对方曾经对他有过什么善意的期许然而他辜负了它。

 

就不应该有人对他抱有希望，那就是风雨中摇摇将熄的烛火，而托尼是泯灭火光的那个人。那深深的刺伤了他。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他上前一步去攥起那人的领子，斯特兰奇疲惫地闭起眼睛来躲避本该产生的眼神接触，托尼的愤怒只来得及迸出半句，斯特兰奇顺着他的力道晃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砸了下来。

 

托尼手忙脚乱地接住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有多么苍白，一道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唇角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