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酥尔

来都来了,吃点呗!
饿都死了,给点吧!

【流浪地球/父子组亲情向】我曾见过

 

“爸爸,你真的会变成一颗星星吗?”

 

1.

 

在逃逸时代进入地下之前,地表上的温度还适宜人类生存的时候,刘启是见过星星的。

那时他只有四岁,本该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刘启隐约记得刘培强离开前的夜晚,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他们一家人去沙滩上露营,带着便携的天文望远镜去看大海和星星。

 

“妈妈为什么不能来?”

爸爸的笑容僵住了,但他太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妈妈还在生病,可是病总是会好的。爸爸和姥爷都这么说,他对此深信不疑。

 

“妈妈一定会喜欢大海的。”他撅着嘴,把小小的遗憾抛之脑后。爸爸把他举起来去摸天上的星星,星星好远啊,小小的,像谁洒了一把钻石在天上。天文望远镜里的星星和用眼睛直接看天空是不一样的,星星们有不同的颜色,有些有光环有些没有。那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更遥远,更辽阔。在那里地球就像人类一样渺小而孤独,他带着对未知的恐而向往着。

 

最后他们躺在沙滩上,爸爸教他辨认那些不同的星座,刘启有些困了,可他一点都不想闭上眼睛,因为爸爸要走了。

 

“爸爸,你要去哪里啊。”

爸爸要去执行世界上最重要的任务。

“爸爸,你真的会变成一颗星星吗?”

会啊,只要你数三、二、一,抬头就能看到爸爸了。

 

刘启不喜欢白天,白天就看不到星星了,也看不到爸爸。可从此以后,北半球的每一天,都是白天。他再也没看过星星。

 

2.

 

妈妈再也没有好起来。

 

刘启还小,但足以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他知道妈妈与他之间隔着一堵怎么都无法翻越的墙,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他翻不过去也没有足够长的梯子,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她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也不会再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用手指捏他的脸、刮他的鼻尖。她的脸色好白,嘴唇也不红了,是因为太冷了吗?刘启用两只小手盖住了妈妈的大手,这样会不会让妈妈暖和一点?眼泪的砸到了妈妈的衣服上,他用袖子慌忙地抹去。妈妈说小男子汉不能流泪的,他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姥爷的手放在他肩上。

 

“姥爷,妈妈的手好冷啊,我们帮她暖暖手吧,姥爷妈妈好冷啊,她一定很不舒服,我们帮帮她好不好?”

 

姥爷蹲下来抱住他的时候,也哭了。

 

“户口,你妈妈走了。她已经走了。”

“妈妈为什么也要走,是不是……是不是我不听话?户口,再也……不会调皮了,姥爷,让妈妈回来吧……”

 

姥爷紧紧地抱着他,像爸爸和妈妈过去常做的那样拍着他的背,摸他的头,给他擦眼泪。可姥爷就是姥爷,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为什么爸爸和妈妈都会离开呢?他们都不想要他了吗?泪水把他的世界扭曲成浑浊的一片,刘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觉得自己好像是宇宙中一颗孤独的小星星。周围虽然有很多星星,可每一颗都不属于他。

 

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快快乐乐地露营,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可是现在只剩下他和姥爷了。

 

爸爸和姥爷都是骗子。

 

他再也没有家了。

 

3.

 

地下城的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样,生活索然无味。厚厚的钢化门封闭了地上和地下的通道,只有拥有通行许可的少数人能够出去。刘启与刚进入地下的每个人一样对这种变化不知所措。地下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全息屏的窗户能够模拟太阳的照射和夜晚的星空,可终究都是假的。他曾经踩上小板凳推开窗户,幻想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可窗外是漆黑的钢筋铁骨,在白色的应急照明下显得阴森恐怖。他猛地关上窗户让虚假的阳光洒重新洒下来,那些暖黄色的光线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刘启控制不住地发抖,他窝在房间远离阳光照射的一角,再也没去打开过窗户。

 

真正为地下生活带来阳光的是朵朵。姥爷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她还睡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肉团子,哭起来声音很大脸憋得通红。人总是对着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东西有保护欲,刘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她。

 

“户口,这是妹妹。你要当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好妹妹,知道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学着姥爷的样子哄她吃饭睡觉。

 

4.

刘启一天天长大,他虽然见不到爸爸的星星,但还是能见到爸爸的。宇航员的视讯分钟数都是有限的,所以他们总是说不了多少话就结束了。他有好多话想说,他上学了,老师都讲什么课,朵朵会叫哥哥了,考试考第一了……每次他还意犹未尽的时候,时间就快要结束了,他只好把还没有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等待着下个月的来临。

 

他总是期盼着一个月一次的视讯的,虽然他表面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总是比订了闹钟还准时,生怕错过了一分钟。姥爷对此心知肚明,也不说出来,就是在他把自己收拾地整整齐齐的时候偷偷笑笑。刘启有点脸热,但当视讯接通的时候爸爸笑着说他长高了,长大了,也很懂事,会帮着姥爷照顾朵朵了,他心里就甜甜的,比被老师表扬了还高兴。他非常珍惜这一个月一次的见面机会,但后来随着太阳黑子活动对卫星的干扰,地球和空间站之间的信号时断时续,无论是还是空间站的技术人员都忙着升级修复,他们再没有联系过。

 

姥爷安慰他说爸爸在空间站也在努力的想办法,相信很快就能够让他们再见面的。只是在同样的话无意义地重复过几次之后,刘启就选择不再相信了。

 

八个月后通讯终于再次恢复的时候,他看到爸爸的脸再次出现在视屏中,刘启愣住了。他开心地叫着爸爸,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那些几个月前他心心念念一定要告诉爸爸的话是什么呢?

 

他好像有些遗忘了。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人类集中了全球对顶尖的人才、科技和资源,但初期在太空站的进展并不顺利。视讯不定时的中断只是一个开始。最长的一段时间里,刘启有三年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那个男人的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模糊起来。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他习惯叫刘启儿子还是像姥爷一样叫他户口?那些记忆像是退了色的照片,开始被眼前的,更加真实的记忆填满。他在地下的生活,姥爷和朵朵,学校,同学。刘启很少再想起父亲了,就像他很少回忆起母亲一样。除了仅有的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和墙上他穿着军装的照片以外,刘启再未见过父亲的脸,也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

 

5.

 

朵朵怕生,只是怯怯地说一声刘叔叔好往他身后藏。他也想躲,但是他能躲到哪里去呢?他在男人期盼的目光下张了几次嘴才小声地叫出一句“爸”。可这真的是他爸爸么?在他记忆中父亲的脸真的和面前的人一样吗?在面对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刘启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已经习惯了生命中没有人来扮演父亲的角色,他自己也能够照顾自己。

 

有多少父亲会这样几年来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只是把他丢在另一个星球就好像他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他开始厌烦那些男人发视讯来的时刻,刘启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姥爷好像都很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出来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在逐渐的断了联系之后,他们之间就像是两个强装深情的陌生人。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刘启大多都沉默着,在对方问他问题的时候点头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姥爷总是因为他的冷淡而摇头,也教育过他,可就是没办法强迫他热络起来。男人和他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满面笑容,刘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能摆出那么多笑脸来。至少他做不到假装对一个相距千里也几乎不怎么见面的人关切地嘘寒问暖,他也觉得屏幕那边的人也并不关心他。

 

 

有时候他会故意避开男人通常的视讯时间,如果实在避不开也只能在每一次对方例行公事一样的询问后找借口离开。只是那一次,仿佛是有所感应般的,刘启在反手关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那一眼。

 

男人的脸上笑容已经不见了,他垂着头神情疲惫,肩膀也垮了下来,不复往日昂首挺胸军装笔挺的模样。当他注意到刘启回过头来正看着他的时候,赶忙重新露出笑容。

“怎么了儿子?”

刘启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酸的,嗓子堵的厉害。

“也没什么,”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哎,哎。”男人点着头,他的眼睛亮亮的,不再是以往只动嘴角的笑。

 

爸。他在心底悄悄地叫了一声。

 

6.

 

他不再逃避了,有时候也能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叫男人一声爸,男人也很高兴。他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他的。他一有时间就会发视讯来,朵朵也喜欢听她的刘叔叔讲太空的故事。姥爷也总是打趣他们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刘启总是不服气地说他比朵朵大得多已经是男子汉了。这样快乐的、像家庭一样的日子持续的越来越久,好像爸爸从不曾离去过。

 

刘启把那张他和父母唯一的三人合影打印出来,贴在了墙上。还贴了一张爸爸的单人照和妈妈的单人照。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有时候也会想妈妈。姥爷一定也很想妈妈吧。他抚摸着照片中妈妈的笑颜,对着爸爸微笑。

 

我现在很幸福,妈妈。爸爸他对我很好。

我现在很幸福。

 

 

如果那天没有忘拿东西,没有在那时回到家里;如果有人发现了他在偷听他们的对话而及时终止,刘启可能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但他就在那里,咬着牙,把拳头握的发白,听爸爸说十年前他们进入地下前妈妈的死,说他对不起妈妈。

 

他就那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她的生命,对她挣扎的求生欲不屑一顾。刘启还记得她疼痛的时候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汗珠从头上一颗颗冒了出来,可她还是握着他的手给他讲笑话告诉他妈妈的男子汉不哭。

 

他怎么能替她做这样的选择呢?

 

他哭着冲进去,不知道自己都喊了些什么。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扎了一刀,一定是些很伤人的话,但他当时只觉得痛快。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你爸……”

“他不是我爸!”

 

话音没落,他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这是刘启第一次挨打。姥爷气得差点没喘过气来,他却又委屈又生气,摔门跑掉了。

 

7.

 

他把卧室墙上贴着的刘培强的单人照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又把他们三人合影扯下来,把刘培强的脸涂黑到只能看到他和妈妈。刘启变得越来越叛逆,他和男人的关系再也没能好起来。他对刘培强永远是直呼姓名,好不容易说句话也夹枪带棒地讽刺。姥爷每次都气得脸色铁青,抓起他就是一顿揍,朵朵在前面拦着,哭着求他别打哥哥。老家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没办法。他就说刘启的倔强是骨子里的,和他爸一个臭德行。

 

刘启在心中冷笑,就是这种倔强决定了妈妈的命运吧。朵朵红着眼睛拽住他的袖子冲他摇头,为了他和老家伙的事情她眼睛都哭肿了,他意识到继续较劲下去妹妹才是受伤害最大的人。谁都不忍心让朵朵难过,这场风波姑且算是平息了。

 

他本来就想这么着以后再慢慢打算,可刘培强没给他那么多时间——眨眼间他离开地球已经有二十年了,该是卸任退休的时候。老东西倒是挺高兴的,朵朵也跟着高兴,却也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看他怕他生气。

 

他最讨厌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他怎么能不生气?

 

刘启都计划好了,弄一套假身份防护服混入地面就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朵朵天天盯着他让他连个偷溜的机会都没有,况且老家伙对他的驾驶证看的很严,他自己肯定拿不到,只能诓着朵朵一起去,再找个机会让她自己回家去。

 

他们有惊无险地上到了地表。

 

8.

 

“你有什么资格帮我做决定?”运输车里,他的声音里埋藏着深切的恶意,一字一句在寂静中清晰无比。刘启想让在做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看似假惺惺地担心着亲人安危的刘培强中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死,不就是当年你的决定?”

 

 

那些话像毒药一样吐出来的时候,刘启有一种畅快的感觉。但他真的那么恨他吗?可能更多的是恨的是软弱的自己。他从未停止逃避,好像如果爸爸不会离开,如果妈妈没有死去,那他们还是生活在地球上的普普通通而又幸福快乐的一家人。妈妈会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爸爸教他读书认字,姥爷陪他玩耍。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四口之家,太阳不会发生氦闪,地球也从未四处流浪。

 

当发动机重启的蓝色火光冲破天际时,空间站宣布了流浪地球计划的失败。他带被宣判死刑后的绝望站在眼睛般的大红斑下。被冰层永恒定格的鲸鱼向着天空流淌的暗红色漩涡发出无声的悲歌,云层翻滚着,沸腾的液氢和液氦在下方沸腾。地球正离木星越来越近,那些曾经呈现在望远镜中的景象被直观而震撼地放大了无数倍,映在天幕上。好像在嘲笑着这片土地上弱小却不曾放弃的人民。刘启站在冰原之上,仿佛他还是二十年前那颗孤独的星星。

 

 

 

“儿子快看!是木星,这是太阳系最大的行星。”

 

“爸爸,木星有一只大眼睛!”

“那是木星上的一个大风暴。木星呢,就像你喜欢的气球一样。里面百分之九十——”

 

——都是氢气。

 

他们据此提出了一个点燃木星把地球推理的简略方案,虽然难度极大,可行度也不高,但这的确是目前他们能想到最好的自救方式。CN171-11救援队幸存的每个人都抛却了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将自己投入到新的任务中里。

 

在把手放到运输车的方向球上后,刘启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念头丢了出去。

 

原来刘培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记着啊。

 

9.

 

每一个参与了苏拉威西三号发动机、新加坡一号发动机、雅加达四号发动机救援任务的队员,联合政府都予以表彰。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生存危机,在全球无数人民的努力和牺牲下,地球最后还是存活了下来,得以继续流浪。太空站的休眠仓被找回,除了七人死亡以外,空间站的剩余的宇航员,科学家和技术人员等均可平安与家人团聚。这七位死亡的航天员为幸存者们作出的贡献将被永远地栽入史册。

 

空间上共有两万五千多人,两万五千分之七的概率,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当联合政府代表将休眠仓中刘培强仅剩的遗物交还给刘启时,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了。

 

他记得当时他说的每一句话,记得自己听到空间站联络者熟悉的声音时隐约而来不详的预感。

 

“空间站有三十万吨燃料,爆燃直径可达五千公里。点燃空间站就能够点燃木星。”

那个人的声音平静得好像此时此刻他不在空间站上一样。

 

他几乎瞬间就崩溃了。

 

“王磊!你快松手!”“李一一!关闭发动机!”

 

刘启。

混蛋!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为什么你又要自作主张地决定这一切?刘培强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

 

他站在大红斑下,恶魔的眼睛嘲笑着他的孤立无援。

 

“儿子。”他听着那个人轻声叫着他的名字。他说对不起。声音颤抖着,痛苦又决绝,却还试图轻松地笑着。

 

不想笑就别笑啊混蛋!你可以在我面前放下戒备,你可以相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你可以不把担子都抗在自己身上让我帮帮你!真的!现在我长大了我已经能做到了!为什么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

 

眼泪碎在头盔弧形的玻璃上,氧气含量明明很充足,他却痛的喘不上气来。

 

他用二十年等来了一个道歉,却直到现在才明白,究竟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

 

 

 

木星占据了几乎整片天空,几乎就那么近,那么近了。

你明明说过,你明明答应过我,当我能看见木星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你这个骗子。

 

 

“你忘了吗?爸爸还说过,在天上,你只要一抬头就看得到我。”

“这一次,爸爸不骗你了。”

 

 

他用二十年兑现了一个诺言。

 

——三,二,一。

 

 

 

刘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这是他曾见过的,最亮的星星。

 

 

 

            ——END

 

 

*出自《流浪地球》——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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